飞蛾扑火(下)(唐山海×柳美娜)

“恭喜啊,你怀孕了,已经有两个月了。”

 

柳美娜从医院出来,恍恍惚惚地走在大街上,满脑子都是医生的那句话。她突然很想仰天大笑,笑这世事无常。

 

如果不是李小男好心拉了她一把,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后方来车。

 

“柳小姐,你怎么了?没事儿吧,叫了你好多声,你都没反应呢。”

 

“谢谢李小姐,刚才走神儿了。”柳美娜一抬眼,才发现李小男身边站着苏三省。“苏队长也在呢。”

 

“是啊,陪小男去医院换药。我看柳小姐也是从医院那个方向来的,身体没什么事儿吧?”

 

“没事儿,咱们处里最近那么忙,您又不是不知道?来医院开了点儿安神药。我就不打扰您和李小姐了,趁着周末,赶紧回家补个觉。”

 

“好的,再见。”苏三省礼貌地点了点头。

 

“柳小姐,最近一定要注意休息啊。”李小男跟柳美娜摆了摆手,也就和苏三省继续往前走了。

 

柳美娜隐隐约约还听到几句,“你们处里那么忙,要不你也回去歇会儿吧,我自己能去换药的。”

 

“我不累的,再说,都要到了。”

 

柳美娜还是第一次听见苏三省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人说话呢。那个没心没肺又傻呵呵的李小男不是整天追着陈深吗?怎么现在跟苏三省在一起了呢?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,没有力气再继续付出了呢?算了,现在自己还一堆麻烦事儿呢,哪顾得上管别人那些闲事儿呢。

 

回到租的房子里,柳美娜给自己倒了杯热水,慢慢地坐在沙发上,左手轻轻附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,她需要仔细考虑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。

 

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,她已经和唐山海彻底崩了;这个孩子来的很是时候,这是一个她可以离开特工总部的绝好理由。

 

她不打算把孩子的事情告诉唐山海,告诉了又有什么用?博同情吗?她柳美娜不需要别人的怜悯。

 

这个周末,她需要收拾行李,买票,换钱,还需要好好盘算一下跟毕忠良那个老狐狸的说词。

 

周一,柳美娜深吸了一口气,敲开了毕忠良的门。她告诉毕忠良,自己想要辞职,自己怀了唐山海的孩子,但不想再跟他继续纠缠下去。如果再过几个月,肚子大了,处里面风言风语的,自己的脸也就彻底丢光了。而且自己也就是个小文员,这份儿活谁都能干。

 

有时候,实话实说,就是最好的方案。

 

就在柳美娜低着头,像是在等待命运审判的时候,唐山海突然敲了敲门,走了进来,“处座,这有份文件,需要您签一下。”

 

闭塞的空间里,三个人的心思各不相同:毕忠良在暗暗观察两个人的反应;柳美娜害怕毕忠良说出自己怀孕这件事;而唐山海的第一反应是: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?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有致命的把柄在柳美娜手中,但他从没担心过柳美娜会泄密,这种信任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,信任这种东西从来都不属于特工。

 

空气似乎都凝结了,只能听见毕忠良签字时,钢笔和纸张的摩擦声。直到唐山海离开,柳美娜感觉自己才恢复了呼吸。

 

毕忠良答应的很痛快,宽慰了柳美娜几句话,让她注意身体,还给她了三根小黄鱼,让她等着给这个孩子多买点儿好东西,就当是他和兰芝送的了。

 

毕忠良难得的仁慈让柳美娜惴惴不安,但又想不出别的缘由,干脆不想了,就当自己走运吧。毕忠良其实只是因为最近兰芝也怀孕了,想为孩子积点儿德。再说,柳美娜除了和唐山海那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外,也没什么大问题。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,还得让刘二宝派两个人跟着她,以防她有什么动作。

 

柳美娜这一天工作得格外认真,下班的时候,办公桌上干干净净,就跟她从未待过似的。

 

第二天,美娜提着行李去渡口的时候,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,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。

 

唐山海昨天查了所有售票处的记录。

 

“要走了?”说话间,唐山海提过了柳美娜的行李箱。

 

“是。”海边的风,吹乱了她的头发。

 

“保重。”他其实很想帮美娜捋一下耳边的碎发,可手似乎有千斤重,怎么也抬不起来。

 

“你也是。”

 

两个人继续往前走,一路无话。

 

渡口嘈杂的声音,无边的人群,微咸的海风,一切的一切,都在诉说着离别与思念。

 

“好了,不用送了,到了。”柳美娜停住脚步,转过身,接过行李。

 

唐山海突然预感到,可能再也无法相见了。他有太多话想告诉她:她今天的旗袍很漂亮,她是他见过的最适合穿旗袍的女子;她买的领带,自己真的很喜欢;自己还会做很多菜,想让她一一品鉴;还有......


柳美娜今天穿了一双平底鞋,在唐山海面前,显得格外娇小,更加需要保护,可自己除了负了她,带给她满心伤痕,什么也没有做。

 

柳美娜突然紧紧抱住了唐山海,心里默默地想:孩子啊,也许,这是你与你父亲距离最近的时刻了,虽然他还不知道你的存在。

 

唐山海缓缓地抬起手臂,刚想回抱住她的时候,柳美娜放手了,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去往香港的轮渡。

 

今天的风太大了,柳美娜哭了,唐山海眼圈红了。他就像千千万万送别的人一样,一直站在岸边,等着船只的起航,希望再看她一眼。

 

可是,他发现了两个人,他们没有带任何行李,却也跟着大部队在登船。

 

不对,这不对。

 

唐山海突然记起,这两个人是刘二宝的手下。他早该料想到,毕忠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任何一个离开特工总部的人。这两人不除,美娜向往的安稳日子永远没法实现。

 

柳美娜登上了船,当她回头的时候,唐山海早已不见踪影。她自嘲地笑了笑,难道还心存幻想吗?可惜,她不知道,就在这一刻,世界上少了两个人,唐山海为了她以后的平静生活扫清了所有障碍。

 

当毕忠良听到刘二宝汇报两个探子都死了的时候,只是点了根烟,笑了笑。这个唐山海啊,看来他对柳美娜是动真感情了,冲冠一怒为红颜啊。

 

柳美娜走后,特工总部里面议论纷纷,不少人在猜测唐山海和徐碧城还能不能继续过下去。再怎么说,这徐碧城也是李默群的侄女,这口气能咽下去吗?

 

唐山海预感到自己可能要出事儿,借此机会,和徐碧城离了婚,划清界限,让徐碧城离开特工总部,安排她在上海继续潜伏下去,作为军统上海站的最后一根钉子,一直楔下去。

 

果真,过了半年左右,唐山海暴露了。

 

在阴暗的牢房里,陈深帮他剪头发的时候,他其实特别想说,让陈深以后有机会的话,去香港看看。但话到嘴边,他什么也没有说,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去打扰她,她应该有一个崭新的生活,一位疼爱她的丈夫,一群可爱的孩子。可惜,他永远不会知道,她一辈子都没有结婚。

 

他换上了西服,像一个翩翩公子一样,登上了那辆开往后山的车,在途经他家的时候,他叫停了。

 

“毕忠良,我想回家换条领带。你可以跟我一起上楼,我不会跑的。”

 

毕忠良点了点头,他愿意成人之美,让唐山海体面地死去。

 

苏三省陪着唐山海上了楼,他按照唐山海说的密码,打开了保险箱,里面除了一条墨蓝色的领带,空空如也。

 

回到车上,唐山海带着手铐,笨拙地换上了这条领带,拒绝了陈深的帮忙。换完之后,唐山海长长舒了口气,好似办完了一件大事,安心了。

 

当土落下的时候,唐山海的眼前全都是柳美娜的身影,巧笑嫣然,美目盼兮。回忆像放电影一般,一帧一帧地闪现在他的眼前,一起吃饭,一起跳舞,她送他领带,两人相拥而眠,她持枪相对,她独自离去……他慢慢闭上了眼。

 

可惜,唐山海永远不知道,就在这一刻,香港的一间产房里,刚刚诞生了一个小男孩,而他的母亲,泪水早已决堤。

 

1949年秋天,一切都尘埃落定了。

 

下午五点左右,香港的菜市场里,一位身着墨蓝色旗袍的女人正在挑鲈鱼,身旁站着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,很乖,背着小书包,抱着妈妈已买到的青菜。

 

“美娜?!”一声惊呼让这对母子双双扭头。

 

“李小男?”

 

“对对对!是我是我!美娜,没想到真的是你。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?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,不对,比以前更漂亮了,感觉更有韵味了。”

 

美娜笑了笑,这个李小男还是像以前一样大大咧咧,活泼可爱,真是个幸运的女孩子呀。

 

“是啊,真的是好久没见了。你还是跟以前一样。”

 

“哟!这还有个小帅哥呢?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李小男蹲下身子,和小孩子平视。李小男灿烂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,太像了,真的太像了。

 

柳美娜摸了摸孩子的头发,笑着说“叫阿姨。”

 

“阿姨好,我叫唐可平。”

 

李小男抬起头,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柳美娜,柳美娜轻轻点了点头,表情很释然,并没太大的波动起伏。

 

“可平,这个名字真好听。”

 

“谢谢阿姨。”

 

“小男,等着咱们改天再联系,我得赶紧买菜给孩子做饭呢。”

 

“对啊,我也得赶紧买菜,家里人还等着我呢,瞧我这记性,回头见。”

 

柳美娜买完鱼,李小男买完菜,两个人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了。两个人心里都清楚,“改天再联系”“回头见”的意思,就是不要再见了,如果路上遇上,点头示意就可以了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,谁也不知道别人都经历了什么。

 

李小男回家的路上,特别感慨,不知不觉地就流眼泪了。

 

可平,可平,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。但是她知道,这个名字还有另一层意思,包含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深的爱意与最长久的思念。

 

所爱隔山海,山海不可平。如果“可平”,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呢?

 

李小男回到家,苏三省赶紧迎上来,“怎么这么久才回啊?没出什么事儿吧?囡囡刚才一直要找妈妈呢。”

 

“没事儿,就是买菜的人太多了。”李小男猛地抱住苏三省,“三省,真好,咱们还活着,真好,咱们还在一起。”

 

“小傻瓜。”

 

柳美娜拉着儿子的小手走回家,路上两个人有说有笑,今天学校里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了,今天听写考了多少分,今天晚上吃什么。

 

唐可平曾经问过妈妈,爸爸在哪里。

 

说实话,柳美娜也不知道。这么多年了,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,她也没有主动打听过。知道了,又能怎样?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。

 

柳美娜给儿子掖了掖被子,“平平,爸爸和妈妈走散了,妈妈也不知道爸爸在哪里,对不起。”

 

平平是个懂事的好孩子,没有再问了,亲了亲妈妈的脸颊,“妈妈,晚安,我爱你。”

 

“好孩子,妈妈也最爱你了。”

 

如果问柳美娜后不后悔,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。当她一个人大着肚子去上班,一个人去医院生孩子,一个人抱着孩子去看病的时候,她后悔了,她恨,她怨;可当她看着孩子一天天健康长大,看着他学会说话,看着他熟睡的小脸,她就不悔了。山海给了她世界上最好的礼物,陪着自己度过了漫长的岁月,带来了欢声和笑语。

 

此生,她再也没有回上海。

 

当飞蛾扑火时,世人都嘲笑飞蛾的愚钝,怜悯飞蛾的遭遇,但他们又岂会知道,飞蛾看见光明扑过去那一刹的心甘情愿呢?

 

——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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